人，越困难越要活

hazel812

  那是高三冬天的事情了，可是几年之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西伯利亚寒流狂卷着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路上行人头缩在大围巾里，或用口罩把整个脸遮的严严实实，唯有两只眼睛盯着脚下青白色的冰路，脚步匆匆。要不是赶上高三这节骨眼上，此时的我也一定在和周公幽会呢，才不会起个大早，为了背神马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在这里顶着凛冽寒风等公交。正当我抱着一个烤红薯，暖着冻得像个胡萝卜似的手，跺着脚时，那个老奶奶颤颤巍巍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要不是她挪动着小步伐，你还真以为那是一座雕塑呢。慢慢的，她走近了。露着黑色棉絮的灰色大棉袄，皱巴巴的棉裤够不到脚踝，漏出她皲裂了的脚面来。一双男式的大头皮鞋，不知大她脚多少码，她吃力的拖着一步一步向前。透过一边消融一边覆盖上去的雪花，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她几乎花白了的头发。慈祥的脸上写满岁月的痕迹，几乎脱光了的眉毛上零零散散的落着几片雪花，两片干裂的嘴唇紧抿着，手里拖着一个脏破的蛇皮袋•••••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只是之前自己一直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似乎有点事不关己的韵味在里面。最近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有些迷茫。昨天便和爱语网的一位老师聊了聊天，想起他说的每个生命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便才开始第一次用心观察起她来。我真的不明白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里，是什么让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顾一切的在外面捡拾废品。在这个几乎人民群众齐奔小康的时代，难道真的有人到了那种连吃饭都解决不了的地步？
   我抬起脚向在垃圾桶旁边忙碌着的老人走去。我一句“奶奶好，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您还出来捡废品呢？”，让她愣了一下，随后看到她的眼眶里竟然闪动着泪花••••••她停下手里的事情，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陷入沉思。
“在一个闷热难耐的夏天，父亲因患癌症，最终还是撒手离去了。留下悲痛欲绝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儿女们。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倒下了，对这个原本贫寒的家庭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母亲终因悲伤过度，病倒在床。也许长时间看着父亲受到病痛的折磨，我对早已预料到的他的离去有些麻木了。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十岁的我，被村里前来帮忙的婶婶阿姨们机械的穿上白孝衫，披上白头巾，穿上全部被白色包裹了的鞋。直到请来的吹鼓手奏起那哀怨的丧乐那一刹那时，一种势不可挡的悲伤突然迎面袭来。我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七月的天气那么闷那么热，没有一丝丝风，树叶死一般萎缩在叶茎上，知了躲在树丛深处声声哀鸣。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和孤独感重重笼罩上心头••••••看到母亲哭的伤心欲绝，那一刻，我明白自己必须坚强起来，我必须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所以，照顾生病的母亲，照料年幼的弟弟妹妹这一重担理所应当被我挑起来。早晨五点起床，先急急忙忙做好早饭，叫醒弟弟妹妹，然后给母亲喂早饭。那时候，粮食短缺，等家人都喝完清水般的苞谷珍后，锅底只有几粒烧焦的珍粒，我想都没想，掺了点白开水咕咚咕咚喝下去了。剁草喂完猪，我便背起背篓上山打猪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独自一人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难免心里害怕，但我必须忍着。常常是割完一背篓猪草一口气头也不回的从山坡上跑回家。做饭，洗衣服，喂猪，给母亲擦身体，照顾弟弟妹••••••总之，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出去和小伙伴一起玩耍过。十二岁那年，母亲因卧床时间太久，半边身体生褥疮，感染面积太大，却无钱医治而离开••••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天下着瓢泼大雨，早晨端着早饭走进房间时，母亲因为疼痛呻吟着，尽管她咬着破烂的被角但从她紧紧蜷缩着的身体，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我知道她很痛，很痛。我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股恶臭味迎面扑来。顿时，愧疚使我泪流满面。十一岁的我忙碌一天后实在没有力气将母亲的身体翻过来把压到的地方擦洗上，时间久了，半边身体溃烂了。我不能看着母亲就这样痛苦下去，我带着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上大伯家，本想乞求他帮帮忙，用木板车拉着母亲到隔壁村东头会医术的张大山那去看看。但大婶拉着脸狠狠的瞪着大伯,说什么敢管闲事就永远别进这个家门。大伯叹着气，进里屋去了。我扑通一声跪在大婶面前，拽着她衣角求她救救俺娘，弟弟妹妹也哭着顺势跪了下来，大婶先是一愣，然后拿起放在门后面烂的不成样的笤帚将我们姐弟扫地出门。在磅礴大雨中，我狠狠心决定自己拉车带母亲去隔壁村看病。回家后，我借来邻居的木板车，和小我两岁的妹妹将早已痛晕过去的母亲连拖带拽，拉上了车。让六岁的妹妹和四岁的弟弟留在家里，便带上妹妹拉上车，踏上了泥泞的山路。大雨如同盆泼一般下着，雨水和着风拍打在脸上，眼前模糊一片，呼吸都困难不已。牛皮拉绳深深的陷进我的肩膀，脚底下不停的滑着，摔倒了，赶快挣扎着站起来，否则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很可能滑到山坡下去。妹妹在车后面撕心裂肺的喊她难受，她换不上气来了，喊声在这气势磅礴的风雨里变得那么羸弱。我咬紧牙关，弓着腰，艰难的往前一滑一跪的走着。尽管身上披着烂麻袋片，母亲还是被这狂风暴雨给淋醒了。娘微弱的唤着我的乳名“青儿，青儿••••”放下车，俯身到娘跟前，笑着告诉她我和妹妹要拉她去看病，娘会好起来的。可是母亲声音微弱却又坚定的让我拉她回去。我转过身，一声不吭的拽着母亲继续往前走着••••也不知迷迷糊糊两只腿凭着惯性走了多久。坡路到了，早已经全身酸痛，疲惫不堪的我，歇息了一会儿，看着母亲有昏睡过去那惨白的面庞。我咬咬牙，鼓励着妹妹使劲推，便使出浑身解数往前拉车。只记得当时路特别滑，我不管怎么用力都拽不住那后退的车，听到一声尖叫后，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后，头晕脑胀，疲惫无力的我，看到那破烂而又熟悉的脱落了皮的桌子，看到爹摆在供桌上的遗照，看到炕边站着的邻居，还有一旁抹着眼泪的弟弟妹妹。母亲就躺在我旁边，脸色煞白，但看上去很安详。就是那个下午，母亲永远的走了。我和弟弟妹妹们成了孤儿。那时候，有种万念俱灰，天塌下来的惊恐••••••
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我每天早起晚睡，彻彻底底担任起了一个母亲的角色。每天带着弟弟妹妹去村子里乞讨点食物，刚开始好心的人还给点。后来赶上全国干旱，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大家抢着挖草根。尽管我带着大一点的妹妹每天天不亮就去外面找吃的，但二妹最终因严重缺乏营养再加发高烧随爹娘去了。草草将二妹掩埋后，我带着弟弟妹妹离开我们的村庄，开始去其他几个村子找吃的。人人几乎都是面黄肌瘦，有的人饿的全身肿起来了，手一摁，一个深窝，久久都起不来。小妹是在我们赶往镇上抢救济粥的途中，坐下来休息后，便再也没有醒来。我含泪拖着弟弟随着人流挤到镇上喝了一碗发了霉的高粱和大豆的救济粥•••••
终于熬过了饥荒，我眼看着有好日子过了，弟弟却因跟着同村的王二狗念了几个之乎者也，被红卫兵逮着又打又批。几天的戴高帽，蹲马步，被羞辱过后，他跳到村里的水库淹死了•••••
      我孤苦伶仃的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天，一天天。后来，我们村的李大娘给俺介绍了一个对象，却终因我不能生子，受尽侮辱，不欢而散•••••从此，到处流浪，靠捡废品为生。曾经也想一死一了百了，但是最困难得时候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理由去死呢。人呢，就要越困难越要活••••••”
      老人艰难的拽着她的破蛇皮袋慢慢远去，留下怔怔的我，心里默念着：人，越困难越要活••••••